阳光灿烂的日子

　　1988年一夏夜，我和发小三毛拎着小板凳往西街走，去看露天电影。那年，我九岁，他八岁，但是我们都上二年级。

　　一边走，三毛一边问我：乃栋，电影叫什么名？

　　《复仇的火焰》！我说。

　　他：听说是外国片，英国的吗？

　　我：印度的。

　　他：印度是哪，归美国管吗？

　　我：印度……不归美国管。

　　他：啊，听说这电影挺好，打不打？

　　我：打！

　　我们小时候评价一部电影的好坏，就是“打不打”，“打”—就是好电影。

　　露天电影很过瘾的，大家齐刷刷坐着小板凳在地上，瞪着眼睛看挂在对面的白色电影幕。那天的《复仇的火焰》的确挺打，把三毛看兴奋了，拉着我说，咱俩上前面站着看一会吧！我说，那不挡着别人了吗？他说，站旁边！于是，我俩就走到前面，影幕的左侧站着看。看的时候，我的腿碰了他的腿一下，忽然感觉湿漉漉的，刚要问他，他觉察出来了，毫不在意地对我说：没事，我尿了泡尿！我大吃一惊，张大嘴巴望着他。他说，没事，一会就干了，我试过！我说你怎么不去旁边尿，还尿裤子里？他说，上旁边尿电影不耽误了吗……

　　在前面看了一会，三毛又拽我回去坐着看，我问为啥呀？他伸出手指在鼻子前比划，跟我“嘘”了一下，说咱俩坐最后面，我看见二姑娘和一个男的在草垛子边上亲嘴呢！我说坐最后面看电影多不得劲，他说，看电影哪有看亲嘴有意思！于是，我被他拉着坐到最后面看二姑娘和那个男的在草垛子边上亲嘴。他一边看还一边小声的跟我解说：操，那男的光搂着二姑娘的腰，也不摸别的地方……

　　1994年春天的一个周末，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看着很舒服。三毛把我约到谷场（旧时农村用作晾晒谷物的空地，已废弃）。我说现在都初中了三毛，不在家好好学习老瞎玩啥呀？他说，你学习好，我这逼样的还能学出什么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乃栋，我找你来是跟你说件事。我问，什么事？他说，五班那个三鹏子，我要干他！我问为什么？他说，就是看着他不顺眼，而且还欺负弱小。我问，你准备怎么干？他忽然之间从怀里掏出两节木头，把我吓一跳，对，他掏出来的是用铁链子串在一起的两节木头，传说中的——双节棍！我说你怎么用这个武器？他说砍刀、棒子太俗气，想一战成名，必须有点花样。我说，那你告诉我干啥？他说，我就想你给我壮壮声势，你有你哥撑腰还是很有实力的，我打他时候你在我后面看着就行，他就不敢怎么样。我说好吧。

　　以为说完事可以走了，他还不让我走，非要练一段给我看看。我说，好吧，你练吧，我看！于是，他后退两步，开始了练习。六七年后那个周杰伦，如果看了他这套双节棍练习，断不会去写他的《双节棍》。开始几式，还是有模有样，像那么回事。但毕竟没有专业练习过，当他加大难度，右手臂向后轮棍要做绕过肩部从脑后旋转到头前的动作时失手了，不小心将前面的一节棍子轮到了自己的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我一下慌了神儿，也没有止血的东西，这怎么办？只见三毛仰着头，稳健地跟我一挥手说道：乃栋，别慌，你去前面小卖店给我买包卫生巾过来！我惊讶了一下，还是赶紧跑去买了。于是，在洒满阳光的大路上，三毛脸上糊着个雪白的卫生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走着。我走在他的旁边，显得很尴尬。

　　那天放学，在大桥旁，三毛堵到了比自己高上一头的三鹏子，看热闹的学生围满了，把国道都给干堵塞了。为了防止他吃亏，我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沉稳地从书包里掏出了双节棍，先骂了句壮了壮声势：“你麻痹三鹏子，整天欺负人，今天我干你！”说完甩起双节棍准备开打，也不知是那天练习失误的阴影所致，还是手没拿稳，三毛甩起的双节棍掉在了地上。三鹏子见他武器落地，就要上来打他，站在后面的我，自然反应，顺势打了三鹏子一个耳光，“啪”，三鹏子被这一耳光打懵了，站那不动了，瞪着眼睛愣愣地问我：“曲乃栋，你打我干啥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愣头愣脑地回了句“不好意思啊”，说完就拉着三毛走开了，留着仍在发呆的三鹏子矗立在桥前……

　　从1997年到2001年左右，我一直在外求学，这期间和三毛没有过多联系。他初中毕业之后就不读了，外出打工。假期偶尔能碰到，他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们是有学问的人，不像我这样的大老粗，只能干体力活！毕业之后，我上班了，好像突然间跟他失去了联系，失去很多年。听家人说，他好像是搬家了。

　　2010年左右的一个夏天，我回老家，去超市买东西。超市里一堆人，我扫了一圈，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一个瘦瘦的短发的汉子憨厚地看着我笑，说了句：曲乃栋，你胖不少啊！我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应，因为我感觉不认识他。后来我又看了他一眼，越发感觉面熟，这不是……三毛吗？我惊讶地问他：你是三毛吗？他点头笑了笑。我叹了口气，惊讶于他如此之瘦。岁月带给他的，是憔悴的面容，还有消瘦的体态。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喝多之后满大街走。路过了放露天电影的旧址，逛了曾经他练双节棍的谷场。走在我旁边的，仿佛还是那个站着看电影往裤子里撒尿，范文，那个用卫生巾捂着脸走在大道上的少年。我好像看到了我们年少时共同走过的洒满阳光的大路，抬头看看，那时的太阳格外温暖，那时候的阳光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