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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疯伯母

微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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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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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長時間沒看到瘋伯母了,村裏的人都以爲她死了。

  那有一段時間,瘋伯母占住了後墩村口那個公交車候車亭,在長凳上鋪起了幾件舊棉易鰤|子,白天不見人,傍晚就回到亭子睡覺,路過的人都見得清楚,那就是我的瘋伯母。

  農村的公交車候車亭建了是虛設的,沒有公交車,有郀I的面包車開往,也不在候車亭停車,乘車的人在哪兒方便上下就在哪兒上下。候車亭裏沒人,所以剛好充當了伯母的地盤。

  伯母早年的時候精神就有點不正常,偶爾鬧鬧病況,每次鬧病了,伯父都會把她安置妥當,後來伯父沒了,伯母的瘋病就越來越明顯。

  伯父走了好些年,伯母就徹底瘋了,家裏的老屋還在,卻破舊得像鬼屋,屋頂漏了,竹子也從地面鑽出來,直把竈台都鑽裂了。伯父早些蓋的房子,就這樣毀了,沒人敢走進去,害怕哪跟梁會突然砸下來。

  伯母還有個兒子,但不在身邊,前幾年她剛瘋的時候,大家夥都不信,還當她是裝瘋的,堂哥爲了她的事,特地回來了,但是家裏安不住她,堂哥一出去,伯母就又跑出來耍瘋。

  那會兒她見人就罵,逮誰都得罵上幾句,不是說家裏錢被那人盜了,就說養的豬被殺了,有一回她見到我,也沒怎麽着,就說我把她兒子給殺了,把屍首剖開送到圩上賣豬肉了。那一回,我好不來氣,跟她鬥了幾句,她越發沒完沒了,站到村口的山頭上,大喊是我殺了她兒子,弄得全村子的人都聽見了。

  那段時間,瘋伯母每天都跑到山頭去罵我,罵了好長時間呢,後來爺爺也聽膩了,跑上山頭去,一腳把她踹進了山坳裏。爺爺指着她說,你再罵罵咧咧的,我就地挖個坑把你埋了。那一來,瘋伯母被吓得話都沒敢說,抓起她的破草帽,一蹦一跳地從草垛裏逃了。

  從那時候開始,伯母就害怕我爺爺和奶奶,他們會罵她,她也知道我爺爺奶奶罵她,她似乎也還認,聽得懂,每次在别人面前罵罵咧咧,在我爺爺奶奶跟前就不敢講話,看到他們來了,她就安安靜靜地走遠了。

  伯母瘋了,鄰村的人也知道,她經常離家出走,到處停停歇歇,别人看見她也沒拿她怎麽着,反正就是一個瘋人。堂哥管不到她,别人也管不着,伯母出門的次數多了,索性就住到了外頭。

  後墩村離我們村子有十裏地,她有時能走個來回,有時半夜也走,我在路上也碰到過幾次,她蓬亂的長發,一身破衣破褲,也常常是打赤腳,走路悄無聲息。鄉村的夜間,道路讓月光灑了一地的白,遠遠地見着個夜影還好,或者能有個心裏準備。要是她坐在路邊休息,走近了突然站起來,那半夜微涼,仿若女鬼似的,更是全身發冷。

  伯母在那亭子裏住了幾個月,隻鋪了底沒有蓋的棉被,亭子是三面透風的,除了能遮雨,可半夜裏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過了。

  那年入了冬沒多久,伯母就不見了。亭子裏那些舊衣物還在,我的瘋伯母就再也沒回去過。村裏的人都在議論,有人說是被民政部門帶走了,也有人說是跟環衛的人走了,還有人說她可能去了新的亭子,還有人說,伯母她死了,但具體的也沒個準。

  伯母走了,堂哥回來找,也沒找着。那一回,我們都相信瘋伯母是死了,徹底沒了。

  村子裏倒也安靜了,回鄉的那一段路上,也再不會被她披頭散發的樣子吓倒了。瘋伯母死了,也就死了個人,堂哥在山頭給她挖了個坑,買了幾套新衣服埋在裏面,還立了塊碑。上面寫了“顯妣亡母吳氏秀蘭之墓”,沒有出殡沒有葬禮,誰也沒惦記她,也沒人提起她,好像身邊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似的。

  隻是路過她住過的亭子,還隐隐感覺到她的陰魂尚在。她好像躲在亭子後面,注視着這些平日裏罵她趕她的人。

  那些堆積的棉遥?l出一陣陣的惡臭,跟她死在那裏,發出的屍臭一樣。

  瘋伯母不在了,堂哥偶爾會回來,看看路上還能不能遇見她,看看她是不是又回了老屋。大半年過去,瘋伯母就沒再回來過,家裏的老屋,春天的時候發了黴,半邊橫梁都垮塌了,就剩下伯母住過的一小間房,裏邊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衣物,大都被老鼠撕咬碎了。

  就在大家都不念叨她的時候,伯母又回來了。那天半夜裏在村口的山頭上,她依靠着她的墓碑,大喊大罵,罵的都是寫不着調的話語,讓人聽着迷糊。

  隻是大半夜的一陣悲戚哭喊,把村子裏的人都吓着了。老人膽子大,打了手電到山頭去,才知道是伯母回來了,她夜裏爬上山頭,一雙腿都讓荊棘刺得血淋淋的,雙手也紮破了口,一來二去,把整個臉都抹上了血漬,好不吓人。

  沒人知道瘋伯母那大半年裏去了哪兒,回來也就回來了,鄉裏的醫生給她處理了傷口,堂哥在家看守了一段時間,倒也就沒再看見她出來耍瘋了。

  老屋裏留存的那間小房間,被堂哥收拾好了,供伯母住着。堂哥給她買米買肉,燒飯,村裏人有些個青菜瓜果,也給她娘倆送去。

  堂哥還要出去外邊,出門之前,也去山頭把那空墳掘了,還給她買了一袋米,隔三差五就回來看看,再斫點肉。有家安身了,伯母倒是很少出來。

  不常見她了,我差點忘記還有一個瘋伯母。直到前幾日,聽見屠夫喊“斫豬肉”,伯母又來了,她在邊上坐着,等别人都散去,她才走過去。

  “買兩斤豬肉,我有錢,有很多錢,”伯母拍着口袋,嘴角盡是幸福的笑紋。

  屠夫問她“那就切下咯,切咯,”屠夫比劃着亮锃锃的刀子,在豬肉上一拉,一塊白花花的肥肉就下來了。他麻利地裝袋,丢給伯母。

  伯母抱着一塊肉,緊緊摟緊懷裏,好像寶貝似的,又好似擔心别人要搶了去,趕緊跑回了老屋。屠夫看着她跑去,哈裏裏地笑了。

  斫了肉回去,伯母又嘀咕嘀咕地出來,把路邊栽種的野菜也全都摘完了,用塑料袋裝了滿滿一袋。她看見我在洗紅辣椒,也停了下來,呆呆地看着我。

  “你的紅辣椒給我一點咯,”伯母懇求的語言,讓我麻木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池子裏的紅辣椒。

  “給我一點嘛,我沒有辣椒,你有辣椒,我都很久沒吃過辣椒了,你還有鴿子,你還有刀……”瘋伯母的話,一句接着一句,我聽着更是糊塗了,一番胡言亂語。

  “你的青菜給我吧,”她看着地上的空心菜,那是摘剩下的爛葉子,她慢慢地蹲下去,撿起來裝進袋子裏。

  “你的紅辣椒給我一點吧,你還有鴿子,還有刀,還有飛機……”伯母走近的時候,發出了一陣酸臭,她的頭發結成了塊,衣服反着穿在身上。

  我抓起一把辣椒,遞給她,她雙手過來接。

  “夠了夠了,我回去炒肉”。伯母走開了,那酸臭味才淡了。

  奶奶聽見聲音從大廳出來,叫我不要理會她,她說伯母的瘋是裝的,就是懶,懶到生活都不能自理,真正瘋了,哪還能記住這些人的名字。

  瘋伯母聽見奶奶在講她,回頭看了一眼撒腿就跑,摘的野菜也扔了。

  好长时间没看到疯伯母了,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死了。

  那有一段时间,疯伯母占住了后墩村口那个公交车候车亭,在长凳上铺起了几件旧棉袄做垫子,白天不见人,傍晚就回到亭子睡觉,路过的人都见得清楚,那就是我的疯伯母。

  农村的公交车候车亭建了是虚设的,没有公交车,有运营的面包车开往,也不在候车亭停车,乘车的人在哪儿方便上下就在哪儿上下。候车亭里没人,所以刚好充当了伯母的地盘。

  伯母早年的时候精神就有点不正常,偶尔闹闹病况,每次闹病了,伯父都会把她安置妥当,后来伯父没了,伯母的疯病就越来越明显。

  伯父走了好些年,伯母就彻底疯了,家里的老屋还在,却破旧得像鬼屋,屋顶漏了,竹子也从地面钻出来,直把灶台都钻裂了。伯父早些盖的房子,就这样毁了,没人敢走进去,害怕哪跟梁会突然砸下来。

  伯母还有个儿子,但不在身边,前几年她刚疯的时候,大家伙都不信,还当她是装疯的,堂哥为了她的事,特地回来了,但是家里安不住她,堂哥一出去,伯母就又跑出来耍疯。

  那会儿她见人就骂,逮谁都得骂上几句,不是说家里钱被那人盗了,就说养的猪被杀了,有一回她见到我,也没怎么着,就说我把她儿子给杀了,把尸首剖开送到圩上卖猪肉了。那一回,我好不来气,跟她斗了几句,她越发没完没了,站到村口的山头上,大喊是我杀了她儿子,弄得全村子的人都听见了。

  那段时间,疯伯母每天都跑到山头去骂我,骂了好长时间呢,后来爷爷也听腻了,跑上山头去,一脚把她踹进了山坳里。爷爷指着她说,你再骂骂咧咧的,我就地挖个坑把你埋了。那一来,疯伯母被吓得话都没敢说,抓起她的破草帽,一蹦一跳地从草垛里逃了。

  从那时候开始,伯母就害怕我爷爷和奶奶,他们会骂她,她也知道我爷爷奶奶骂她,她似乎也还认,听得懂,每次在别人面前骂骂咧咧,在我爷爷奶奶跟前就不敢讲话,看到他们来了,她就安安静静地走远了。

  伯母疯了,邻村的人也知道,她经常离家出走,到处停停歇歇,别人看见她也没拿她怎么着,反正就是一个疯人。堂哥管不到她,别人也管不着,伯母出门的次数多了,索性就住到了外头。

  后墩村离我们村子有十里地,她有时能走个来回,有时半夜也走,我在路上也碰到过几次,她蓬乱的长发,一身破衣破裤,也常常是打赤脚,走路悄无声息。乡村的夜间,道路让月光洒了一地的白,远远地见着个夜影还好,或者能有个心里准备。要是她坐在路边休息,走近了突然站起来,那半夜微凉,仿若女鬼似的,更是全身发冷。

  伯母在那亭子里住了几个月,只铺了底没有盖的棉被,亭子是三面透风的,除了能遮雨,可半夜里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了。

  那年入了冬没多久,伯母就不见了。亭子里那些旧衣物还在,我的疯伯母就再也没回去过。村里的人都在议论,有人说是被民政部门带走了,也有人说是跟环卫的人走了,还有人说她可能去了新的亭子,还有人说,伯母她死了,但具体的也没个准。

  伯母走了,堂哥回来找,也没找着。那一回,我们都相信疯伯母是死了,彻底没了。

  村子里倒也安静了,回乡的那一段路上,也再不会被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倒了。疯伯母死了,也就死了个人,堂哥在山头给她挖了个坑,买了几套新衣服埋在里面,还立了块碑。上面写了“显妣亡母吴氏秀兰之墓”,没有出殡没有葬礼,谁也没惦记她,也没人提起她,好像身边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只是路过她住过的亭子,还隐隐感觉到她的阴魂尚在。她好像躲在亭子后面,注视着这些平日里骂她赶她的人。

  那些堆积的棉袄,发出一阵阵的恶臭,跟她死在那里,发出的尸臭一样。

  疯伯母不在了,堂哥偶尔会回来,看看路上还能不能遇见她,看看她是不是又回了老屋。大半年过去,疯伯母就没再回来过,家里的老屋,春天的时候发了霉,半边横梁都垮塌了,就剩下伯母住过的一小间房,里边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衣物,大都被老鼠撕咬碎了。

  就在大家都不念叨她的时候,伯母又回来了。那天半夜里在村口的山头上,她依靠着她的墓碑,大喊大骂,骂的都是写不着调的话语,让人听着迷糊。

  只是大半夜的一阵悲戚哭喊,把村子里的人都吓着了。老人胆子大,打了手电到山头去,才知道是伯母回来了,她夜里爬上山头,一双腿都让荆棘刺得血淋淋的,双手也扎破了口,一来二去,把整个脸都抹上了血渍,好不吓人。

  没人知道疯伯母那大半年里去了哪儿,回来也就回来了,乡里的医生给她处理了伤口,堂哥在家看守了一段时间,倒也就没再看见她出来耍疯了。

  老屋里留存的那间小房间,被堂哥收拾好了,供伯母住着。堂哥给她买米买肉,烧饭,村里人有些个青菜瓜果,也给她娘俩送去。

  堂哥还要出去外边,出门之前,也去山头把那空坟掘了,还给她买了一袋米,隔三差五就回来看看,再斫点肉。有家安身了,伯母倒是很少出来。

  不常见她了,我差点忘记还有一个疯伯母。直到前几日,听见屠夫喊“斫猪肉”,伯母又来了,她在边上坐着,等别人都散去,她才走过去。

  “买两斤猪肉,我有钱,有很多钱,”伯母拍着口袋,嘴角尽是幸福的笑纹。

  屠夫问她“那就切下咯,切咯,”屠夫比划着亮锃锃的刀子,在猪肉上一拉,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就下来了。他麻利地装袋,丢给伯母。

  伯母抱着一块肉,紧紧搂紧怀里,好像宝贝似的,又好似担心别人要抢了去,赶紧跑回了老屋。屠夫看着她跑去,哈里里地笑了。

  斫了肉回去,伯母又嘀咕嘀咕地出来,把路边栽种的野菜也全都摘完了,用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她看见我在洗红辣椒,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我。

  “你的红辣椒给我一点咯,”伯母恳求的语言,让我麻木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池子里的红辣椒。

  “给我一点嘛,我没有辣椒,你有辣椒,我都很久没吃过辣椒了,你还有鸽子,你还有刀……”疯伯母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我听着更是糊涂了,一番胡言乱语。

  “你的青菜给我吧,”她看着地上的空心菜,那是摘剩下的烂叶子,她慢慢地蹲下去,捡起来装进袋子里。

  “你的红辣椒给我一点吧,你还有鸽子,还有刀,还有飞机……”伯母走近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酸臭,她的头发结成了块,衣服反着穿在身上。

  我抓起一把辣椒,递给她,她双手过来接。

  “够了够了,我回去炒肉”。伯母走开了,那酸臭味才淡了。

  奶奶听见声音从大厅出来,叫我不要理会她,她说伯母的疯是装的,就是懒,懒到生活都不能自理,真正疯了,哪还能记住这些人的名字。

  疯伯母听见奶奶在讲她,回头看了一眼撒腿就跑,摘的野菜也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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