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苟延殘喘的夢想,早該放手了
文/王宇坤
01.
我總能在電視上各種各樣的歌手選秀節目上看到L,每次他都是彈着吉他唱着同一首歌,每次都會情到深處就聽到評委的按鈴聲。
結果基本上都是在第一輪被淘汰,原因很簡單,L唱歌跑調。要不是知道電視上那個深情款款的小夥子是L,我可能下一秒就會立即轉台。
L參加過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選秀節目,可是沒有一場比賽讓他的事業起死回春。我記得最後看到他上台的那次,他那台破吉他音都不準了。
那時候,我不知道L在堅持些什麽,他一個長相一般音準也一般的非專業選手爲什麽那麽想要成爲一個歌手。
02.
L是個北漂,在北京住着一間一年四季看不到陽光的出租屋。唱歌對于他來說是賠本買賣,支撐音樂夢想的每一項都需要支出大量的金錢,更令人沮喪的是,這個夢想還無法爲他賺取繼續生存下去的費用。
所以L的另一個身份是烤冷面師傅。
這份職業雖說聽起來沒有歌手來的光彩奪目,但卻可以支撐着L在北京這座城市中活下去,還能順便讓他再去參加一些比賽追求自己的夢想。
去年我去北京出版社開會間隙,去找過L,那天有點晚了,他在胡同巷子裏已經在收攤了,我哈着冷氣哆嗦着蹦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他吓得一哆嗦,透明盒子裏的鋼镚掉了一地。
這是自從L畢業後,我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比上學那會要成熟了許多,還是像大學時候那樣留着中長發,皮膚更白了。L穿着厚厚的棉衣給我做了一份烤冷面,我就跟他一邊推着車一邊聊天,吃了一路。
我逗他說你烤冷面烤得可是比你歌唱得好一條街啊,L直搖頭,接着就給我在馬路上現場來了一首。
真的很難聽。但我沒再說出口。
03.
L一直想當一個歌手,實現他的音樂夢想。
這顆追夢赤子心在他上大學的時候就時時刻刻表露在他的生活之中。L比我大兩屆,之前在同一個社團所以結識,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志同道合,我們成爲特别聊得來的朋友。在他現在手邊拿着的這把破吉他之前,還有一把烏克麗麗,他喜歡80年代的鄉村民謠,從大一就開始參加學校的校園歌手大賽,一參加就是四年。最好的成績是進了決賽,決賽是在學校最大的禮堂,隆重又華麗,他卻來了個大走音,什麽名次也沒拿上。
L是學機電工程的,身爲理工男的他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夢想,估計這輩子和音樂八竿子打不着。他經常跟我抱怨他專業學習生活的枯燥無聊,說隻有唱歌才是能救贖他的伊甸園。
我之前跟他袒露過他唱歌很難聽這件事,爲此我們還大吵過一架,好在後來和好了,不然我可能還不知道下面的故事。
我曾經問L到底爲什麽那麽喜歡唱歌,他說他出生在農村,自己是村子裏唯一一個考出來的人,他的同齡人不是在家務農,就是進到村子附近的小鎮子打工。上高中的他就喜歡唱歌,沒事就去田壟裏喊兩嗓子,村子裏的人都說他是神經病。
他大膽地跟父母提出來要藝考,考進音樂學院去學唱歌,但父母卻一萬個不準。
“考上大學不過是幫他們完成一個光宗耀祖的夢想,他們說就我這破鑼嗓子還唱歌,大學畢業趕快回來幫父母收拾莊稼。”
L講到這裏的時候,空氣裏滿是苦澀,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同情他。再後來,我很少提及這些事情,也從不說他唱歌難聽。
他時不時就會自彈自唱他新創作的歌給我聽,給我講沒首歌裏的故事。在他面前,我善于做一個聆聽者。畢業那段時間,他拿着學校的那點補助金已經做好了隻身一人去北京追求夢想的準備。
我問他不回家了嗎?他斬釘截鐵地說了聲“不”,然後便踏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04.
在北京的那幾天,我目睹了他最真實的生活,潮濕的房間,艱難的日子。他說這張床是他這輩子睡過最糟糕的,比他老家的土炕還硬。
他又給我彈唱他新創作的曲子,一邊說着之前參加選秀時聽到的明星八卦,一邊準備着晚上出攤時需要的烤冷面材料。
他在烤冷面上的造詣遠遠超過他唱歌的才華,他的生意是這條小吃街上最好的,每天買烤冷面的人都會排起長長的隊。算下來,一個月也能賺點錢,我跟他說換個稍微好一點的房子住,他說不行,這些錢要攢下來換把新吉他。
我徹底被他打敗了,當他跟我說着過幾天又要去參加一個什麽歌唱選秀比賽的時候,我已經在克制自己心裏面那莫名其妙的怒火了。最終,那個選秀他依舊落敗,回來後他反複練習那首歌,最後得出是因爲這把吉他的問題,L朝我看過來,問我明天方便嗎,要我陪着他去買新吉他。
我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朝他歇斯底裏地吼叫。我說他别再自欺欺人了,就不能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嗎。北京城那麽多唱得好的,你的夢想最後隻會死在他們的身後。
吼完我摔門而出,離開那個泛着異味的出租屋。
05.
剩下的那幾天我們都沒有再聯系,直到我離開北京的那天。L在我臨走前請我吃了一頓肯德基。
那天他整好買了新吉他,在肯德基裏他準備要再彈一首,被我硬生生地拒絕。
他說他其實早就想過要放棄了,隻不過還沒有做好放手的準備,因爲他不甘。坐在我對面的她啃了一大口漢堡,冒出一顆淚來。
“我不想回到那個破舊的村莊,我不想像他們一樣平庸地生老病死。我隻不過想要向他們證明,我的夢想沒有他們說的那麽不值一文。其實我知道自己唱得很難聽,我每個月北京城從東跑到西,唱無數首歌見無數個評委,無非隻是想給那些漠視我的人一個耳光。我也有堅持不下去想要放棄的時候,但我必須爲我的夢想而吃點苦。”
“不是所有夢想都值得你耗盡大好青春去堅持的,這樣的努力對于你來說,就算付出了别人的一萬倍或許也不會成功。因爲你的夢想從一開始,不是戰勝自己,而是戰勝别人。”
我朝着L說道,像是在費力叫醒一個春天到了,卻還在冬眠的人。
最後L還是爲我彈了一曲,用他的新吉他,歌是大學裏他最喜歡的那首。他說這把新吉他或許就是夢想的終點了,然後唱了起來。
但這一次,或許是看到了那個内心深處最最脆弱的L,我竟覺得他的歌聲是如此真摯迷人。
06.
有些夢想就是用來放棄的,這種放棄不是人生的不圓滿,而是對自己的一次成全。
離開北京後的一個月,我在那個最新的選秀節目上看到了L,他在舞台上說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上台唱歌了。
我看着電視屏幕中的他,眼神柔軟卻又是那麽地堅定。
我想起了大學時那個每天抱着吉他練歌的他,想起了北京冬日收拾着烤冷面攤哼着歌的他,想起了所有關于他追逐夢想的時光。
從來沒有轉過台的我,最終還是轉了台,因爲我怕看到最後被淘汰時的L,眼淚會流下來。
有時候放棄不是人生的不圓滿
而是對自己的一次成全
那些苟延残喘的梦想,早该放手了
文/王宇坤
01.
我总能在电视上各种各样的歌手选秀节目上看到L,每次他都是弹着吉他唱着同一首歌,每次都会情到深处就听到评委的按铃声。
结果基本上都是在第一轮被淘汰,原因很简单,L唱歌跑调。要不是知道电视上那个深情款款的小伙子是L,我可能下一秒就会立即转台。
L参加过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选秀节目,可是没有一场比赛让他的事业起死回春。我记得最后看到他上台的那次,他那台破吉他音都不准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L在坚持些什么,他一个长相一般音准也一般的非专业选手为什么那么想要成为一个歌手。
02.
L是个北漂,在北京住着一间一年四季看不到阳光的出租屋。唱歌对于他来说是赔本买卖,支撑音乐梦想的每一项都需要支出大量的金钱,更令人沮丧的是,这个梦想还无法为他赚取继续生存下去的费用。
所以L的另一个身份是烤冷面师傅。
这份职业虽说听起来没有歌手来的光彩夺目,但却可以支撑着L在北京这座城市中活下去,还能顺便让他再去参加一些比赛追求自己的梦想。
去年我去北京出版社开会间隙,去找过L,那天有点晚了,他在胡同巷子里已经在收摊了,我哈着冷气哆嗦着蹦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我爱范文,他吓得一哆嗦,透明盒子里的钢镚掉了一地。
这是自从L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比上学那会要成熟了许多,还是像大学时候那样留着中长发,皮肤更白了。L穿着厚厚的棉衣给我做了一份烤冷面,我就跟他一边推着车一边聊天,吃了一路。
我逗他说你烤冷面烤得可是比你歌唱得好一条街啊,L直摇头,接着就给我在马路上现场来了一首。
真的很难听。但我没再说出口。
03.
L一直想当一个歌手,实现他的音乐梦想。
这颗追梦赤子心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时时刻刻表露在他的生活之中。L比我大两届,之前在同一个社团所以结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志同道合,我们成为特别聊得来的朋友。在他现在手边拿着的这把破吉他之前,还有一把乌克丽丽,他喜欢80年代的乡村民谣,从大一就开始参加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一参加就是四年。最好的成绩是进了决赛,决赛是在学校最大的礼堂,隆重又华丽,他却来了个大走音,什么名次也没拿上。
L是学机电工程的,身为理工男的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梦想,估计这辈子和音乐八竿子打不着。他经常跟我抱怨他专业学习生活的枯燥无聊,说只有唱歌才是能救赎他的伊甸园。
我之前跟他袒露过他唱歌很难听这件事,为此我们还大吵过一架,好在后来和好了,不然我可能还不知道下面的故事。
我曾经问L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唱歌,他说他出生在农村,自己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考出来的人,他的同龄人不是在家务农,就是进到村子附近的小镇子打工。上高中的他就喜欢唱歌,没事就去田垄里喊两嗓子,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神经病。
他大胆地跟父母提出来要艺考,考进音乐学院去学唱歌,但父母却一万个不准。
“考上大学不过是帮他们完成一个光宗耀祖的梦想,他们说就我这破锣嗓子还唱歌,大学毕业赶快回来帮父母收拾庄稼。”
L讲到这里的时候,空气里满是苦涩,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同情他。再后来,我很少提及这些事情,也从不说他唱歌难听。
他时不时就会自弹自唱他新创作的歌给我听,给我讲没首歌里的故事。在他面前,我善于做一个聆听者。毕业那段时间,他拿着学校的那点补助金已经做好了只身一人去北京追求梦想的准备。
我问他不回家了吗?他斩钉截铁地说了声“不”,然后便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04.
在北京的那几天,我目睹了他最真实的生活,潮湿的房间,艰难的日子。他说这张床是他这辈子睡过最糟糕的,比他老家的土炕还硬。
他又给我弹唱他新创作的曲子,一边说着之前参加选秀时听到的明星八卦,一边准备着晚上出摊时需要的烤冷面材料。
他在烤冷面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他唱歌的才华,他的生意是这条小吃街上最好的,每天买烤冷面的人都会排起长长的队。算下来,一个月也能赚点钱,我跟他说换个稍微好一点的房子住,他说不行,这些钱要攒下来换把新吉他。
我彻底被他打败了,当他跟我说着过几天又要去参加一个什么歌唱选秀比赛的时候,我已经在克制自己心里面那莫名其妙的怒火了。最终,那个选秀他依旧落败,回来后他反复练习那首歌,最后得出是因为这把吉他的问题,L朝我看过来,问我明天方便吗,要我陪着他去买新吉他。
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朝他歇斯底里地吼叫。我说他别再自欺欺人了,就不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吗。北京城那么多唱得好的,你的梦想最后只会死在他们的身后。
吼完我摔门而出,离开那个泛着异味的出租屋。
05.
剩下的那几天我们都没有再联系,直到我离开北京的那天。L在我临走前请我吃了一顿肯德基。
那天他整好买了新吉他,在肯德基里他准备要再弹一首,被我硬生生地拒绝。
他说他其实早就想过要放弃了,只不过还没有做好放手的准备,因为他不甘。坐在我对面的她啃了一大口汉堡,冒出一颗泪来。
“我不想回到那个破旧的村庄,我不想像他们一样平庸地生老病死。我只不过想要向他们证明,我的梦想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值一文。其实我知道自己唱得很难听,我每个月北京城从东跑到西,唱无数首歌见无数个评委,无非只是想给那些漠视我的人一个耳光。我也有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时候,但我必须为我的梦想而吃点苦。”
“不是所有梦想都值得你耗尽大好青春去坚持的,这样的努力对于你来说,就算付出了别人的一万倍或许也不会成功。因为你的梦想从一开始,不是战胜自己,而是战胜别人。”
我朝着L说道,像是在费力叫醒一个春天到了,却还在冬眠的人。
最后L还是为我弹了一曲,用他的新吉他,歌是大学里他最喜欢的那首。他说这把新吉他或许就是梦想的终点了,然后唱了起来。
但这一次,或许是看到了那个内心深处最最脆弱的L,我竟觉得他的歌声是如此真挚迷人。
06.
有些梦想就是用来放弃的,这种放弃不是人生的不圆满,而是对自己的一次成全。
离开北京后的一个月,我在那个最新的选秀节目上看到了L,他在舞台上说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上台唱歌了。
我看着电视屏幕中的他,眼神柔软却又是那么地坚定。
我想起了大学时那个每天抱着吉他练歌的他,想起了北京冬日收拾着烤冷面摊哼着歌的他,想起了所有关于他追逐梦想的时光。
从来没有转过台的我,最终还是转了台,因为我怕看到最后被淘汰时的L,眼泪会流下来。
有时候放弃不是人生的不圆满
而是对自己的一次成全